33岁深圳无臂小伙：没有双手，靠一“口”书法养活家人

今年9月份，凭借用嘴咬笔写书法，在网络上进行“口书“直播，这位名叫何子龙的人“幸运”地获得了央视的报道和关注，成为“名人”。

其单条视频播放量超过3亿，点赞量超过1200万，多家媒体接踵而至，原本平静的生活开始泛起波澜。

*视频号“何子龙-口书”主页，超三亿观看量视频截图

如今一个月过去了，这个年轻人的生活怎么样了？我们专程去了龙华大和村的明诚书房，和何子龙聊了聊，发现他的人生经历，比我们想象中更精彩。

穿过幽静干净的街道，白墙青瓦的屋舍，在一座现代仿古建筑里，我们见到了何子龙本人。

他正在参加一场由龙华民政局（残联）与深圳社工学院举办的电商培训分享会，听讲十分认真，语速轻快明亮，很爱笑，如果不刻意将目光停留在空空的袖管，很难将其认作残疾之人。

几天前，我与他已在微信进行过简单交流，当时心里曾产生一个疑问，一个人失去双臂是如何打字发微信的？语音转文字吗？

这个疑问很快得到揭晓，面对老师在淘宝上搜索商品的要求，他俯下身，利落地用下巴解锁手机屏幕，进入app，打出商品名，并用下嘴唇快速浏览页面，没有丝毫障碍。

据了解，去年3月，何子龙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深圳龙华发展，之后，经过当地的残疾人服务协会牵线搭桥，他得以在明诚书房提供的免费场地进行“口书”创作和直播。

“早上过来这边直播2个小时，下午看书创作，然后再直播2小时，到了晚上仍要看书练字，为第二天的直播做准备……”这是何子龙的一天的生活，但是近期由于采访不断，他也表示，“最近会比较忙一点，直播也少了。”

此外，他还经常外出参与各种活动讲座，在他看来，中国有8500万残疾人士，但对普通人而言，却很少在生活中看见这类群体。

“所以，我对这种外出交流是能接受的，一方面是通过分享去传播正能量，另一方面也能让更多人知道我们。”

工作室的墙壁上挂满了书法作品，其中大部分是其他优秀残障书法家的作品，问及用意，他坦诚地告诉我，“希望其他残友的作品也能被别人看见，为他们带来收入。”

书架上，除了书法相关用品，还有各种奖杯和一本梵行之路108公里徒步者证书，透过这些物品，不难看出身体的残疾并未影响他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。

说起这次火遍全网络，何子龙回忆起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，“别人转发给我，我才知道的。”

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量关注和赞誉，他本人的态度却十分谦虚，“因为我的成绩还没有做出来，别人都是经过几十年的沉淀，在一个领域有很大的成就。”

或许有人会觉得，何子龙这次的网络爆红更多的是凭借残疾人身份，以及运气成分的加成，但如果你深入了解就会发现，何子龙20多年来在书法上付出的努力和坚持，其实才是爆红的真正原因。

“还记得事故发生的原因是什么？”

“6岁时，在村里小路旁边的菜地里不小心触碰到了变压器。”

回忆起当年，已过而立之年的何子龙似乎早已释怀，讲述得十分流畅，“我当时没哭没闹，也没有轻生的念头，因为年纪太小了，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”

据了解，他来自浙江丽水青田县的一个普通务农家庭，是四兄弟姊妹中的老三。电击事故发生后，前期的治疗花光了所有的积蓄，家人只能用偏方去治疗，治疗了大半年，最终恢复的状态和现在的模样相差无几。

到了8岁，村子里的其他同龄小伙伴纷纷上学，年幼的他只能在教室外偷听别人上课，很快就被老师发现了。

“你想读书吗？”

“想。”

“但是你没有手不能写字怎么办？”

这段和老师的简短对话，却成为他之后立志上学的契机。没有人指点，也没有人鼓励，凭借着对读书的强烈渴望，他开始自发性地尝试用脚去写字。

用哥哥姐姐的本子和铅笔，一个人用脚夹着笔，没日没夜地练习。“一开始歪歪扭扭的，后来才把字写进了田字格。”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，他终于学会了用脚写字。

上学后，失去双臂的他总是引来好奇的目光，一些调皮的学生甚至会捉弄他，大声嘲笑“你没有手”。

对此，性格坚韧乐观的何子龙没有理会他们，一心扑在学习上。

每次出门，他都是大家的焦点，被迫接受着村里人的议论和关心，“你手臂是怎么回事？”你怎么吃饭？”这样的关心并没有让他特别开心，在他看来，自己其实和大家都一样。

四年级，他开始接触书法，并获得一些奖项，一切都开始有了转变。“在乡村里，消息传得很快，村里人和之前相比简直是360度的转变。”

*何子龙在工作室创作书法

面对别人的夸奖，他第一次觉得“练字还有这种好处”“感觉很不错”。

不久后，在县残联的推荐下，他有机会参与浙江省举办的残疾人书画拜师仪式，12岁的他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。

顺利拜师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汪永江门下后，他开启了数年日夜不停的书法练习之路，即使是现在的他看来，那时学习书法的过程也十分艰苦，“时间都是挤出来的”。

无论是午休、课后、放学，还是周末、各个节假日，春夏秋冬，酷暑严寒，每天都必须去学校一笔一画地练习。

“当时有个小伙伴这样练了三个星期就放弃了，每次只有我一个人去。”

说不抵触是不可能的，但出于对老师的敬畏，觉得“老师这样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”，以及对自身命运的抗争，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。

“在农村没有手干不了农活，不想让人觉得我是残废、累赘，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读书。”

不同于现在，那时候报纸属于稀缺物，只有学校订报纸的时候才有，老师会专门将报纸留给他，平时他自己也会去捡废报纸去练习书法。

“墨水晒干了继续写，直到写不了了才扔掉，没有报纸的时候，就在桌子上练、在凳子上练、在小溪石头上练……”

学生时代的何子龙不仅仅只专注于学习练字，还会积极参与各种班干部竞选，成功当选过团支书、副班长、劳动委员等职位，平时学校组织的活动只要能参加的，他都会参加。

“想向大家证明自己是可以的，甚至有时还能做得更好。”

高考毕业后，凭借超过录取线的成绩他顺利被浙江某高校录取，报到的那一天本该是最高兴的日子，之后却发生了十分令人伤心的发展，他形容那天“就像是电视剧一样”。

办好了入学手续，也选好了班级寝室，却突然接到校方的通知，被询问上学生活能否自理等问题，一旁的和他考入同所大学的高中同学表示，“我们可以帮他！”

面对一群校领导，19岁的他做出了自己的承诺，“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，如果我不能适应，就退学。”

但即使如此，校方仍以身体残疾、生活无法自理拒绝了他。后来长大后才知道，在那个年代，还有和他一样因为身体残疾被学校拒绝的案例。

天无绝人之路，没过多久，江西蓝天学院（江西科技学院前身）接收了他，理由出乎意料。

何子龙介绍，“该校校长于果先生因腿有残疾而高考落榜，之后通过自己创业创办了这所学校，招收了很多残障学生。”

度过四年愉快的大学时光后，身为残疾人士的他不得不面对就业即失业的现实，之后的第一份工作，在爱心企业家的酒店担任报刊编辑一职。

由于是这种出于爱心而得到的工作，他感觉自己在工作中没有产生任何价值，但却不知道如何改变。

在被调入茶叶店工作时，他意外认识了一位失去双臂的老师。看到那位老师通过口书自食其力，日子过得也挺好，认为这是一条可行之路。

“如果有人走出了一条路，对后来的人来说，就等于有了新的目标。”对他来说，即是如此。

找到未来人生方向的何子龙果断辞了职，回老家专心练习用口写书法。

回望着多年风雨历程，就连他自己也不由感叹人生是那么的变化无常，但也潜藏着希望，“书法于我，有一种缘分感”。

很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，但幸运如他，从小学四年级开始，始终在书法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行走着。

“有句话怎么说的，无心插柳柳成荫。”他十分感谢人生路上遇到的那些人，如书法启蒙老师，恩师，“如果没有他们，或许我的人生轨迹和现在很不一样。”

从用脚写字到用口写字，再到用口写书法，其中每一步的艰辛都不为人所知。

小时候，何子龙一直是用脚写字，但用脚写字需抬起腿保持一个姿势，长期下来就腰酸腿麻，到了冬天，穿袜子写字夹不稳笔，脱掉袜子写字，脚上全是冻疮。

于是，他开始练习口书，需克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流口水，为此，他在写字前一般会少喝水，同时控制气息。

第二个问题是笔杆容易滑，“必须非常用力地咬，才能让笔型和牙齿契合”，有时候因为太用力了，就连毛笔也被轻易咬破，导致口腔被扎出血。以至于不得不选择不易被咬裂、材质坚硬的笔来练习。

即使是现在用嘴巴写软笔书法，毛笔的顶端也总是遍布咬痕。

*工作室内，遍布咬痕的毛笔

通过何子龙了解到，相比于硬笔书法，口书软笔书法的难度要大得多。想要用变软的笔头写出力透纸背的效果需要高超的控笔技巧，而用嘴咬着笔杆，缺少着力点，只能通过一次次的练习，才能写出好作品。

“一个简简单单的横笔画，练习了足足3天才成功。”

在失业在家那段时间，他通过不断地练习和摸索，口书书法的进步一天天变大，但也出现了一个问题：没有收入该如何养活自己？

作为十乡八里少有的上过大学的无臂残疾人士，何子龙的生活备受关注，辞职后回家练习书法，在外人看来更像是“读大学没用”的佐证。

家人朋友也劝他“不如开个小卖部，赚点生活费”，心理压力颇大的他开始尝试开淘宝店，但因为不擅长店铺设计、运营等，也没人教他，很快不了了之。

2014年，在直播行业尚处于摸索发展阶段，何子龙已率先接触直播平台，并成为一名“口书”主播。

赚取的钱虽然不多，但勉强足够生活所需，短短几年时间，就曾做到千人主播，积累了一大批忠实粉丝。对于直播内容相对小众的他来说，这样的成绩十分不容易。

“刚开始直播没有人，我就写字唱歌，经常都是熬夜通宵直播，才能避开其他大主播，从其他时间抢占一些流量。”

通过直播，他也得以认识全国各地的人，甚至结交到外国友人。在直播间，他主要还是分享自己的书法写作心得，传递一种信念：“每个人都可以把字写好，无非是我自己把时间花费得多一点。”

通过直播这个平台，他逐渐和粉丝朋友产生联系，有人曾约和他线下见面，也有人把心事讲给他听，印象深刻的有两个例子。

“一位网友因为生活陷入低谷有了轻生的念头，但是看到我没有手，还坚持用嘴写字，被感染到了，于是放弃了轻生念头。”

“还有一个朋友说，每天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的视频，因为好像能获得一种力量和能量。”

看到自己的视频还能鼓励别人，对大家产生正面影响，何子龙感慨万千，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，各自都有各自的烦恼，心态是非常重要的，不在于健全人还是残疾人。”

“比如我，最大的槛已经迈过了，现在再遇上什么，都算不了什么，就像是有的人见识过大风大浪，再见到微风流水也就不惊奇了。”

直播带来何子龙的不仅有收入、朋友、感悟，也让他有机会认识未来的妻子。

某一天，甘肃女孩王云菊偶然点进何子龙的直播间，两人在QQ上聊了两三个月，之后趁着七夕，两人在杭州见了面，成为了情侣关系。

提到妻子最让他心动的地方，何子龙的语气十分温柔，“直播偶然提到了我们浙江的小吃，没想到她加QQ后问了地址给我寄过来，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女孩对我这么好。”

*何子龙的女儿给他喂水

谈及妻子，何子龙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，“毕竟生活当中有些事情我做不了，多数还是她在帮忙处理。”

而对于女儿，他不会回避自己“失去双臂”这个问题，会教育她电很危险不要乱碰，最大的期望是“希望她健康快乐成长”。

作为一个身有残疾的口书爱好者，他最近有了一个新身份：龙华区残疾人服务协会党支部书记，也因此肩负了更大的志向和责任，“一方面，会一直做‘口书教学’和直播，精进书法，另一方面，正在搭建一个平台，便于残障书画家和健全艺术家交流，让他们的优秀作品和个人故事能够被大家看到。”

*何子龙在社区开展书法教学

而在他看来深圳是一个包容开放的城市，大家不会对残障人士另眼看待，生活中也常常得到大家的暖心帮助。

目前，深圳在残疾人就业创业、领取补贴的政策十分全面。

“通过自己，让深圳的人知道，我们这个群体也能在深圳自食其力，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