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什么，不敢承认自己是深圳人？”

深圳，是一座没有深圳人的城市，也是一座遍地深圳人的城市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地人太多，才产生了一个令人不解的社会现象：无论是从小在深圳长大的深二代，还是近几年刚落户的新深圳人，似乎都羞于承认自己是深圳人。

“你是哪里人？”

“汕头人，在深圳长大。”

“虽然现在户口在深圳，但不会说自己是深圳人。”

“平时对外都说我是山东人，只是户口在深圳而已。”

有深圳户口，却不认为自己是深圳人，为什么会这样呢？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承认自己是深圳人变成一件考验勇气的事。

每次面对外界询问你是哪里人时，34岁的王莹总是脱口而出一句“黑龙江人”，即使她落户深圳已经超过10年，但深圳人这个身份总是被下意识忽略。

外人可能会觉得奇怪的回答，她却有自己的看法，“很正常啊，深圳很多都是移民过来的”。

21年踩着取消落户补贴线入户深圳的安妮，在拿到代表深圳人的新身份证后的第一时间，便将这个好消息分享到了朋友圈。

但面对老家亲朋好友带着调侃的祝福，“现在安妮可是深圳人了啊”，她却感到有点无所适从，选择打哈哈混过去。

“真的很尴尬，不知道该不该承认。”她又解释道，“因为一说深圳人，就会给人感觉好像很有钱，在深圳有房。”

有过这样体验的人显然不止安妮一个，对那些入户时间稍短的新深圳人而言，比起老家人的身份，他们对深圳人的认可度并不高，平时也很少主动承认自己是深圳人，更多的是用“入了深户”“不是深圳本地人”等一系列繁琐话术来解释。

那对于从小在深圳长大的本地人，这样的情况会不一样吗？

身份证44030开头的深二代Leo给出的答案，反而更能证明这座移民城市复杂的身份认知现象。

“老实说，我一般也不会承认。”

“严格来说，深圳人、本地人指的应该是祖籍深圳，村里有分红的原住民，我们是不算的。”

“而且在深二代圈子里，大家一般是先报祖籍，再接一句‘在深圳长大’，不会大大方方表示我是深圳的”。

对像Leo这样的深二代群体来说，“你是哪里人”这个简单的问题其实格外难回答。

每年回潮汕祭祖的时候，Leo发现自己说出的潮汕话格外蹩脚，对潮汕的风土人情一知半解，甚至还不如那些做过攻略的游客。

不算是潮汕人，又不承认是深圳人，深二代对自己身份的迷茫从来都不曾减少过。

在大众眼里，一个标准的深圳人该是什么样的呢？

“在深圳几套房收租，吃喝不愁，一家人定居深圳数十年，自己从小在深圳长大，身份证44030开头……”

而当发现自己的条件与大众认知的深圳人并不匹配时，自然对户口本上的白纸黑字，产生一种错位感。

于Leo而言，他虽然是深二代，但家里没房没车，和深漂一样苦哈哈为别人打工，与其说害怕，不如说没有底气去承认自己是深圳人。

“感觉自己不配。我说我是深圳的，别人总会直呼有钱人，说我打工是在体验生活，让我讲两句粤语听听……”

接着Leo自嘲似的补充了一句，“敢坦然承认自己是深圳人的，或许只有在城中村开凉茶铺的拆迁户老板吧”。

如果说买不起房车、租房打工是羞于承认自己深圳人的主要原因，那么难以产生归属感则是另一种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。

对安妮来说，祖籍湖南的她，对深圳本地文化习俗了解并不多，湖南胃的她也不喜欢粤菜的清淡，入深户改变的只是一张户口页，没有改变她天生自带的湖南人血脉。

当被高房价、快节奏压得喘不过气，被出租屋的蟑螂、老鼠吓哭时，她对深圳的归属感也在不断减弱。

“有时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打工仔，而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。”

同时，当大量的移民人口组成了深圳这座城市，也导致深圳本地文化被稀释弱化，而各省文化在这里百花齐放，即使成为了新深圳人，他们身上的籍贯烙印也得到一定的保留和尊重。

王莹毫不避讳地表示，虽然来深圳这么多年，但她的生活习惯和生活圈子从不缺少东北元素，“平时吃的是东北菜，说的是东北话，身边的朋友也都是东北人……那我咋好意思说自己是深圳人呢。”

“来了就是深圳人”这句话激励了无数人将深圳作为人生的新起点，成功落户深圳也是无数新深圳人感到骄傲的一点。

但想要真正融入这座城市，无论贫富，都敢自豪地说出自己是深圳人，显然还需要时间来见证。

都说回不去的老家，留不住的深圳。

但在深圳待得越久，就越容易在不知不觉中，将其视为第二故乡的存在，身上也不可避免沾染上所谓的“深圳人气质”。

去别的城市乘坐出租车时主动系上安全带，被一眼认出是深圳来的；从开始的对深圳一无所知，逐渐了解到深圳悠久文化历史，并get到罗湖、东门、车公庙的深圳人情怀；将搞钱放在第一位，副业/理财搞得风生水起；更不用说上电梯时靠右站、周末扎堆去书城阅读、空闲时穿上红马甲帮助他人……

或许深二代、新深圳人们还不太习惯说自己是“深圳人”，但如今的00后、10后，在学校自我介绍说起自己是深圳人时，都非常自然。

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，其中也有一些小小的改变也在慢慢发生。

视湖南为故乡的安妮坦言，在未来生活选择上她还是更倾向于深圳，因为她喜欢深圳的大海，喜欢这座城市的公平开放的环境，喜欢24小时营业的图书馆和便利店，以及数不胜数的展览集会……

安妮笑着说道：“我现在确实不会承认，但未来的事谁又能预料，说不定我那时就改变看法了呢。”

不敢承认自己是深圳人的人，大多对这座城市的情感复杂而多变，但他们还是坚持一直往前走，努力去攥取更多留在这座城市的筹码。

深二代Leo在父母的帮助下，在龙岗购买了一套小二居，过上了背着房贷的生活；34岁的王莹依旧认真工作，好好生活，然后计划未来在深圳养老度过一生。

当有一天他们的努力结出果实，自然而然地承认自己是深圳人时，他们的心情一定格外不同。

注：应受访者要求，以上名字为化名。

编辑丨小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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