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届深圳年轻人:工资5000,每个月给家里2000
“你怎么搞的,钱怎么还不打过来呀”
发薪日不久,阿桑收到了每月父亲固定催促打钱的信息,正在上班的她深吸一口气后,假装没看见。
短暂的逃避后,不出意料,当天晚上阿桑便会将2000转入父亲的银行卡。
*阿桑曾经的转账记录
“出来工作后,你会给家里拿钱吗?”,社交平台上常常看到这类帖子,引发大家热烈讨论,赞同的观点也多于反对。
前二十多年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,成人开始工作后回馈父母的付出,可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、皆大欢喜的好事。
但回到现实中,事情却没那么简单。特别是对很多深圳年轻人来说,刨去房租、交通、吃喝社交等,每个月的工资早就所剩无几。
而如果这时还背负着每个月给家里几千块钱的kpi,无疑压力只增不减。在难以割舍的亲情与微薄的收入的矛盾之间,他们无路可退,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。
我是在宝安某个工业园区外看见阿桑的,T恤加长裤,脸型略消瘦,是一个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女孩。
这是阿桑来深圳的第四年,从上班的那一天起,阿桑几乎每个月都要给家里打钱,这也导致她即使工作好几年,存款却始终为零。
每到发薪日那几天,她就格外不想接到父母的电话,因为父母不是来关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,而是找她要钱。
阿桑回忆着,“新房子的燃气费、我妈做白内障手术的钱,弟弟的生活费,还有各种人情往来……每次家里只要缺钱,我就必须马不停蹄地转钱过去。”
但当阿桑抱怨说“真没钱了”时,父母却很不理解,“你在深圳工资这么高,多给家里付出是应该的”“你前几天不还说你涨工资了吗?”
“其实所谓的涨工资,不过涨了300块。”阿桑苦笑道。
27岁的阿桑出身于云南某个小镇的农民家庭,父亲在工地干零工,母亲则在老家务农,她下面还有一个上专科的弟弟。
这是一个全年家庭收入不超过5万元的贫寒家庭,无论是否愿意,作为第一个上班赚钱的子女,阿桑不得不承担起一部分养家的责任。
来自揭阳的佳奇早在2017年就来深圳打拼了,经过多年努力,从小员工做到了主管级别,每月工资近两万。
按理来说,佳奇的生活不说多潇洒自如,至少不会有太多烦恼,想买什么也无需考虑太多。
但实际上,他的生活比我们想象中更节俭,“为了省钱,我已经带饭上班好几年了”“平时几乎不逛商场,不旅游”“身上穿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300块”。
*佳奇租住的城中村的一角
五年前,佳奇的父母在老家开的厂子便因经营不善倒闭,还欠了上百万的外债,年迈体弱的父母便因此正式退休,于是,赡养父母的重担便交接给了佳奇身上。
每个月,佳奇都会转5000元给父母,包括两人的生活开销、保险费用、慢性病买药的钱等等,再加上佳奇和女友租房、吃饭、交通、车贷等,很快上万的工资就所剩无几。
作为独生子女,佳奇对独自赡养父母这事早有心理准备,但当这件事提前来临,真正成为为父母遮风避雨的那个人时,才发现这样艰难。
30多岁的他明明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,却摊手对我表示,“存款微薄,买不起房,哪敢和女友提结婚!”
如今的他也害怕接到老家父母的电话,无论是头疼发热身体不舒服,还是额外开销找他要钱,都会转化成他身上抑制不住的焦虑和压力。
如标题所示,采访没多久,菱角便抛给了我这个问题,还未等我作答,她便讲述了她和父母之间因为“该不该给家里拿钱”产生的矛盾。
菱角毕业于22年,双非本科的她来到深圳这座以“搞钱“出名的一线城市,却因为疫情迟迟找不到对口的工作。
“当时来深圳找工作找了四个月都没找到,还差点被骗,好不容易接到的面试也都黄了。”
最后去了楼下的教育公司上班当作过渡,“刚开始工资只有4k多,转正后7k左右,因为我比较乐于给家里分享,所以他们也知道我的工资情况。”
大概也是从转正开始,菱角的父母开始开玩笑似的找她要钱,“你看你工资比我和你爸爸加起来还高,要不给家里赞助点”。
菱角完全搞不懂父母是什么想法,有时他们会对她说,“把多余的钱给我,我帮你攒着,等你结婚了就还你”。
*菱角和母亲的聊天记录
有时又会向她哭穷,“咱们家现在生活压力还是大啊,你看要不要负责你两个妹妹的学费,帮我们减轻一下负担。”
菱角坦言,听到这些话心里并不舒服,在她看来,她不是不愿意给父母钱,但这个钱是她心甘情愿想给你,而不是一次次用言语来逼迫她。
尽管这样,转正后第一个月,菱角还是用工资给父母各转了1000元,买了化妆品、烟酒等礼物,就连两个妹妹,也得到了新衣服和几百块的零花钱。
在这之后,面对父母要钱的要求,无力承担的菱角大都拒绝了,“因为平时我在深圳花销也挺大的,化妆品衣服几百上千,房租每个月2000+……我也不想太委屈自己。”
直到去年过年,菱角父母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她太自私,“你看看你表姐表哥每个月都给家里补贴家用,比你有孝心呢。”“供你上大学,读书这么多年,简直是白读了!”
回家之后,菱角便和父母爆发了剧烈的争吵,吵到最后双方都哭作一团,谁都觉得自己最委屈。
有时菱角也会反思,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太小气,毕竟父母养育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……
*有时菱角会带父母外出就餐
回忆起学生时代,父母对她基本上是有求必应,上万元的学费也给得毫无怨言,生活费方面也是中等水平,而且作为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,让父母引以为傲。
“虽说我也隐隐约约察觉到父母有点重男轻女,但因为本身只有三姊妹,一直觉得能生活在我家还是很幸福的。”
其实菱角也明白,父母是爱她的,并不是真心想吞她的钱,只是受限于见识以及对子女的控制欲,总把过去习以为常的那套规则施加在她身上。
而无法在“给多少钱”这件事上达成共识的父母与子女,只能在眼泪、争吵、愤恨、猜忌中继续生活下去。
每月固定给家里打钱的子女,似乎永远没有暂停键。
在服装厂当跟单员的阿桑对此再清楚不过,厂里的年轻人大都是如此,甚至可以总结出这类人群的特点:出生于农村,家里有多个兄弟姐妹,初高中辍学出来打工,吃苦耐劳,每个月剩余的工资基本都转给父母,供养整个家庭。
和他们相比,能完整地读完大学的阿桑已经好上很多,但是原生家庭的拖累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包袱,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。
18岁成年后,阿桑就开始考虑如何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了,周末和寒暑假,她也总是奔赴在兼职的路上。
“大热天发传单,帮同学写作业,去学校食堂勤工俭学,健身房打扫卫生,只要能赚到钱,我都会去做。”
靠着这样高频率的兼职以及学校发的奖学金、助学金,阿桑几乎没找家里要过生活费,工作之后,也自然而然给家里打钱。“我也不知道给了多少,十万应该是有的”。
但这样平和的景象,被一套房子戳破了。去年,阿桑的父母全款35万在市里给弟弟买了一套房,其中阿桑的贡献不言而喻。
“我家真的挺穷的,但父母拼了命还是给弟弟买了房,我变成了被吸血的那个。”
*阿桑父母给她弟弟买的房子
这套承诺“有阿桑一个房间”的房子,实际上,房子里几乎没有阿桑生活的痕迹,过年回去她也只是住了几天就匆匆返回深圳。
她知道,伴随着弟弟迈入婚姻,这套写着弟弟名字的“婚房”将与她没有任何关系。
都说女孩子嫁了人就没有家了,而漂泊在异乡的阿桑还没谈过恋爱,就深刻明白了这一点。
佳奇最近打算给家里寄家用从5000降低至4000,这话给他父母一说,果不其然迎来一顿谩骂。
“我爸妈都骂我没良心,说早知道养老我是靠不住的”,佳奇哭笑不得地表示。
在传统行业工作多年的佳奇一直都有离职跳槽的想法,“这一行的天花板就到这了,想趁着年轻换个更有潜力的赛道,不然以后就更不好换了。”
但随着经济下行,以及铺天盖地的“裁员季”“求职难”,他又退缩了,更加雪上加霜的是,工资不增反降,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,佳奇甚至不得不向女友借钱度日。
在和父母耐心解释了“降薪”这件事后,佳奇一家关于减少家用的风波暂时平息,但他知道有些核心问题仍旧没有解决。
大概是空间距离上的阻隔,以及明白菱角的倔强和坚持,菱角和父母的关系日渐缓和,暗示打钱的电话也少了。
前段时间,菱角和朋友去大运看了五月天的演唱会,结束后才发现一通来自父母的未接电话,“当时心里就觉得有点对不起父母。”
*菱角去看演唱会,看台票花了555元
她表示,“我们这代人似乎都很容易被孝心绑架,出去旅游或者玩总会对父母产生一种道德愧疚感”。
有时菱角很羡慕网上的“江浙沪子女”,和身边那些当“全职儿女”的同龄人,无论想做什么,父母都会包容和支持他们,家庭往往是他们生活中兜底的存在,而不是压力来源。
但她也明白,亲情血脉是每个人都难以割舍的东西,而她的父母虽不是理想父母,却一定是最爱她的人。
在给家用这件事上,菱角慢慢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平衡:平时给父母送手机、黄金首饰等礼物代替现金转账,遇上一些节日,适当发一些小红包,不参与两个妹妹的生活费,但会帮她们买一些想要的东西,偶尔会带她们旅游……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保障她自己生活的基础上。
*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皆为化名。
编辑丨小马
部分图片来源于受访者
校对 | 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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